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出差返程的路上。妈说,中秋那天正好是姥姥的70大寿,家里姊姊妹妹都已经开始准备了,寻礼物的,练节目的,忙得不亦乐乎。一切都在背地里悄悄进行,只等着中秋那一天,儿女子孙都齐聚老宅,将寿星恭恭敬敬地请出端坐中堂,热热闹闹地把这70大寿办圆满了才算结束。我默默听着,心中微微一动。
和几年前姥爷的70大寿一样,姥姥的大寿也选在老宅度过。老宅在大山北边,草野深处,这些年村里的人陆陆续续外出打工,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童,更有许多人,干脆举家搬迁,一座兴旺繁盛的小山村在五年内几乎变成了空城。
往常只要一进村,家养的鸡狗猫鸭都会争相出来看热闹,老少妇女们抓一把瓜子,斜靠在大门框上,等着和你拉家常问近况。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停放着四轮车或手扶拖拉机,木锨、犁、锄都立在墙边,扁担、筐、簸箕放在草棚下,和新打的粮食堆在一起。
人们从田里、河道上走来,裤脚上沾着泥,脚下带着草根,衣服兜里塞着新拔的萝卜和刚揪的柿子,全然熟络的,和你亲亲热热的打招呼。随便站在哪里喊一声,四下里都会响起应答声,有时是一声简短的“喝!”,有时是一长串令人应接不暇的问候声:“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工作还顺利吧?啥时候嫁人?”又或者是一声长叹:“哎……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你两岁多的时候才刚到我膝盖,扎两个小辫,每天带着弟弟妹妹们到处疯跑……”
我往往陷在这些言语中,不知如何自处,能言善辩的一张嘴变成了棉裤腰,面对着热络关切的面孔竟不知该如何回复。可我又爱着这样的热络和关切,那种情义似乎土生土长,正顺着我的脚底往上蔓延,攀着我的腰,拷问我的灵魂,使我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与这种朴素的情感融为一体,渐渐软化。
再回来时,小山村的声响弱了很多,人群在缩小,话语在变慢,它正以无法觉察的速度颓圮坍塌。小山村盛满了乡愁和童年的味道,保持着原有的模样不敢改变一丝一毫,一口静默的钟扣在厚重的土地上一般静待归人,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地点亮久久不曾亮起的灯盏,点亮空寂的巷道和门户,它太需要一些欢娱和亮光了。
我几乎是一站在门前就明白了舅舅坚持回来的用意,门槛上的那道沟,门扉上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草棚里用木头做的小马,灶台边矮矮的板凳,无一不是小时候的痕迹。岁月在不经意间溜走,老宅却为远归的人保留了一切流逝的过程。人生有一半时间都在回忆过去,如果有个地方永远为你保留痕迹,在你需要的时候接纳你拥抱你,这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这一天,晚辈们格外朴实无华,把一个生日会过的温馨而圆满,没有城市喧闹的声音,没有闪烁迷离的霓虹,亦没有酒店亮得教人无处逃避的灯光,我们所拥有的,唯有两三间小屋,一盏昏黄的灯光,还有一屋子暖暖的笑意。菜品都是家乡味道,好似大家都是刚刚放学,心里念着妈妈做的疙瘩汤,飞奔回家,书包一甩小鸟一样飞进了厨房,叽叽喳喳围在灶台边,等着下地的爸爸回来后喝第一口汤。我的眼睛悄悄湿了几次,窗外星空深邃高远,星光明媚闪烁,我们相互倚靠着,在时光之海里漫溯。
小山村、老宅、父母,其实都是同一种存在,他们用颓圮、安静和苍老提醒我们,时光太慢又太无情,你所忽略的终会消失,总有一天会念无可念。那么,便不要忘记吧,不要忘记常回家看看,不要忘记时常陪伴,不要忘记耐心和温柔,不要忘记妈妈盼你回家的眼神。
(文/李 娜 责任编辑 张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