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往往承载着一种情感。山珍海味也好、粗茶淡饭也罢,人总会在闻到一些熟悉的味道后,唤醒沉睡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一些久违的画面。从小到大,我们的舌尖上总会积累许多细碎的滋味,暖暖香香甜甜,驻扎在记忆深处,到了某个时候就会跳出来,带着你去回味、去寻找、去想念。本期,选编两篇记忆中的美食散文,与读者共飨。
老食堂的饭菜
老食堂的墙壁上,有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当天供应的饭菜:南瓜炒肉丝、回锅肉、鱼香茄子、凉拌黄瓜、绿豆汤……
老食堂的这个小黑板上,每天的饭菜都在发生变化,这也让默默打量它的人,涌动着一种生活的美好。老食堂的墙壁上,烟熏火燎中有了厚厚包浆。老食堂里熊熊燃烧的,是用铁锨锨进去的煤炭,有时炭火燃得呼呼呼响,像是某种爆发的情绪得不到控制。有天,食堂里的炊事员扬锨往灶里送煤时,冲出的大火把他的眉毛燃着了,两个月后,他的眉毛才长出了新的。
我说的这个老食堂,是我当年刚在一个乡里参加工作的单位老食堂。前不久的一天晚上,我在睡梦里又吃到了当年老食堂里的饭菜,尤其是那道豆腐炖肉,我在梦里醒来后还咂巴着嘴。
说一说我和那些老食堂里的事儿吧。
“娃娃,好好读书,考大学,长大了进城,和你爸一样,吃伙食团的馒头,又大又白……”这是小时候我们那个生产队里的队长鼓励我的话。感谢生产队长,我的这个梦想居然实现了。
20世纪70年代,在我们那个生产队,老乡们的皮肤都呈小麦颜色,浅灰,暗黑。但有一个人的皮肤很白,就是我爸。
我爸的皮肤为啥那么白?他在县城上班。直到我8岁那年,去爸的单位食堂吃了几顿伙食以后,我才明白爸的皮肤为啥那么白了。蒸笼里刚出笼冒着热气的大白馒头,带着憨样,早晨还有手工磨出来的新鲜豆浆。看见爸吃一口大白馒头再喝一口豆浆,天天吃这样的食物,爸的皮肤要是不白才怪呢。
有一年,就是生产队里那个对我说鼓励话的老王队长,去县城找我爸帮忙买一点化肥,我爸把这件事给办了,还留他在食堂吃了一顿饭。老王队长吃了食堂里的红烧肉,边吃边落泪,对我爸说,要是大家每天能吃上这伙食就好了。我爸安慰说,别急,急不得,等实现了共产主义,比这伙食好多了。
我22岁那年,到一个乡里的机关上班。乡里的机关食堂,中午有20多个人吃饭,晚上就只有留下来的三五个人了。机关食堂大门前有一块专栏,主要就是根据当前形势,在报纸上摘抄一些政策时事。我主要就做那个工作,办宣传专栏。
常常是,还没到中午开饭时的电铃声响,我就从专栏墙边,鬼鬼祟祟溜到食堂里去,和食堂里的陈师傅套近乎,有时还塞给他一包烟,如果遇到他在菜板上切熟肉,他就会夹起一块肥肉悬在空中,像喂鱼一样让我张大嘴,一口就吃下去,我有一种偷偷赚了一把的快感。
陈师傅拿小瓢小铲,是有技巧的,在手的抖与不抖之间。一抖,打到瓢里铲里的肉,很可能就顺势落下去了。陈师傅这个人,遇到他看不顺眼的人,就抖。庆幸的是,我是那个让他手不抖的人。
陈师傅嫁女儿那年,大伙送的礼,差不多都是10元钱,我送的是20元钱。我从乡里调到城里机关那年,陈师傅就要退休了。那天,他在机关食堂里,送我两块中午准备蒸的扣肉,让我回家直接蒸着吃,我当场拥抱了陈师傅。
大铁锅,用大铲子熟练地翻炒,火光冲天,饭菜香味浓烈扑鼻,在这样一张机关食堂的图片里,一群人在一起吃饭,感觉这样的日子一旦持久,会在岁月里,成为一张记忆深刻的版画。我和那个乡里同事们的感情,也是在那家老食堂里飘香的饭菜中慢慢熏陶出来的。我在那里学会了喝酒,把一些幼稚的诗歌在酒后放肆地诵读,把一些沉沉的心事在酒后倾诉。
而今,是再也没有一家这样的老食堂让我把自己一些沉默的感情放松地释放了。我去一些单位,中午大都是叫一份外卖送来,然后关进办公间里,边看手机边孤独地咽下了饭菜。
那些年的老食堂里,饭菜的味道,日子的味道,在我的记忆里袅袅蒸腾,成为远方天空的一朵一朵云,飘远了,偶尔又飘回来。
(文/李小米 责任编辑 何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