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条街上,店铺林立,车水马龙。白天顾客众多,人来人往,总也没有停歇的时刻。晚上霓虹闪烁,人声鼎沸,车子把街面堵得严严实实,人们只能从车子的空隙间穿行,走迷宫一样困难。
突然有一天,街角的一家店铺歇业了,原本是卖过桥米线的,但不知为何,店开了两年后突然挂上了“停业”的牌子。初秋,人们惊讶地发现,这家店开始已完全改头换面了。自雕花精美的木门里进去,是五六张小圆桌,每一张圆桌旁都摆着三张小藤椅,藤椅上软软的靠垫都是同色系的,桌上有个茶盘,茶盘里放着褐色的茶壶和同色系的小茶杯。靠窗一排是宽宽的飘窗,上面铺着软垫,小桌几上亦摆好了茶,茶的热气袅袅飘散出来,渲染着一室的温馨。
我要了一壶碧螺春,靠在藤椅上满足地叹息。在这冬天的夜里,我独身一人,风尘仆仆,只想要一盏热茶,来熨帖内心的风雪。喝着香气四溢的热茶,不由得想起了木棉。
木棉是我的读者。她最大的梦想是在北方的小镇里开一家茶馆,名字就叫四方,意为欢迎四方来客,然后养一只叫俏妹的猫,再给自己改名叫荒渡,用茶水渡那些在生活里迷途的人。
在木棉的理想状态下,她的茶馆该开在一个四合院里,门扉是大红的,门上有旧式的铜狮子头,推门进去后,是一个大大的庭院,照例是青砖红瓦,墙皮上有龟裂的花纹,窗柩上有细细的裂缝,青砖铺的地上,还要有凹凸不平的感觉。内室是真正喝茶的地方,桌椅是老式的红木家具,椅子两边有高高翘起的扶手,人坐在上面,能够悠闲地翘起脚,然后捧一本线装书,一边品茗一边读书。桌上要放瓷瓶和瓷盘,瓷瓶里插着刚刚摘来的花,向日葵或者荷花都好,瓷盘里放着红色的小巧的果实,一旁的矮几上,还要有铜镜和小茶壶。桌和桌之间要以屏风作为区分,人们隔着屏风低声地交谈。墙上要挂小挂件,要贴刻着印章的字画,一切庸常的东西都该被抛弃。
就连院子和茶水房,木棉也有精心的设想。院子里要青砖漫地,最好是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树下的水井里常年都有山泉水,烧水时用舀子把水灌到平底的大铜壶里,放在炉灶上用柴火烧开,然后再把自己家传的泡茶手艺拿出来,按照工序一道一道进行。
我笑木棉教条主义,还没开始干,就把细节细化到了这个份上。一年后,木棉兴奋地宣布:“我的茶馆开起来了!”照片里,木棉穿着一袭葱绿色的汉服,撑着一把淡蓝色的纸伞,站在她所梦想的庭院里冲我微笑。我看到她的背后是一棵香樟树,旁边窄窄的井口上立着一架辘轳,原来木棉竟真的还原了自己的梦想,她的茶馆比画里的还要真实。木棉的眼神里比一年前多了些内容,是笃定也是勇气,她召集了小伙伴,一起合资开了这家叫“四方”的茶馆,忙碌,但也充实。
木棉越发沉静了。她说,岁月是无声的,世界和世界也是不同的,有时坐在茶馆门口,觉得外面的世界越来越陌生,只有茶馆里的一小片天地是永恒的,人生所有的感观都在这里沉淀。我也觉得很惊讶,如此浮躁喧哗的社会,竟然真的能够被一盏茶所隔离,一注滚烫的水,几片茶叶,一盏白瓷杯,一张小矮几,还有眼前的那几片玻璃,就是木棉生活的全部。
我想,木棉的茶馆和我的文字其实都是同一种东西,它们不管有形无形,都是精神世界的映射,都代表了自己所追求的梦想。凡俗世界里,人人几乎都是一个面目,但有独特思想的人一定是与众不同的,他们的精神世界是一片花园,里面四季如春,鲜花盛开,无论谁经过,都能闻到馥郁芬芳。
木棉很好地捍卫了她的精神世界,她邀我去看“四方”院里的香樟树,笃定我一定会听到许多不一样的故事。末了,她说,我和俏妹在这里等你,你什么时候想来,我一定备好茶水等你。我应允,答应她在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赴约,去喝一壶她说的人间至美。
(责任编辑 何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