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历史学家、文学家、红学家唐德刚是胡适的入室弟子和口述历史的主要推动者,撰有《顾维钧回忆录》《李宗仁回忆录》《胡适口述自传》《胡适杂忆》《张学良口述历史》《晚清七十年》等。但他爱老师更爱真理,在“江南织造”等问题上与老师唱反调,因此在对胡适的研究上,他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受人欢迎,甚至有些人公开骂他。
骂他最凶的是同为胡适弟子和安徽老乡的苏雪林,就是那位曾经作文骂鲁迅的女作家。她对理想中的白马王子胡适非常崇拜,房间里不挂别的字画,只挂胡适的一幅字。她读了唐德刚的《胡适杂忆》,很生气,专门写了一本书《犹大之吻》骂他是胡适的叛徒,大逆不道!
“她心目中就胡适一人,碰都碰不得。”唐德刚告诉《文汇报》记者、传记作家郑重,她把胡适当做神,我把胡适当做人,“我不批评胡适,我就不配做胡适的学生”。
这篇透露了许多重要材料的《唐德刚访谈录》,收在郑重新出的《聚散一杯酒》一书中。
这是一本感旧怀人的书,记述着郑重往日和顾颉刚、俞平伯、冯友兰、启功、陆俨少、贾植芳、卜少夫、王世襄、程十发、陆谷孙等文化老人的交往。
郑重年轻时就认识到,文化老人就是一本书,他们的人生经历,他们的知识学养,他们的道德操守,都作为文化凝结于心中。因此,利用记者的便利,他常去找北京、上海文艺界的老人聊天。有些老人开始还提防着他,怕他是来“收集情报”的。交往多了,有了感情上的沟通与亲近,老人在这个真心向学的年轻记者面前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有一次,郑重壮着胆子向顾颉刚提出疑古的问题:“大禹是条虫是怎么一回事?”顾颉刚苦笑着说:“那是鲁迅给我戴的帽子,从此许多人就一叶障目,封我为疑古派,其实那只是研究中的一片叶子,不是主干,你以后看了我的文章就清楚了。”刚说到这里,顾夫人走进来打断他们的谈话:“好啦,以后再谈吧。”看来她还是有顾虑。
收在这本书里的文章都是郑重采访的第一手材料,史料价值很高。一次郑重访问俞平伯的时候,得知上海古籍出版社要把俞平伯研究《红楼梦》的文章结集出版,但他对出版社取的书名不满意。为此,全家争执不下。俞平伯对外孙韦柰说:“打电话给你叶圣陶公公,书名请他来定。”电话打去了,没有几分钟,叶圣陶打来电话,说:“就叫《俞平伯论〈红楼梦〉》,俞平伯可以论《红楼梦》,别人也可以论《红楼梦》。”俞平伯对韦柰说:“快打电话给叶公公,他想得好,我非常佩服他。”叶圣陶取的这个书名,看似平直,其实蕴含着对俞平伯在逆境之下不屈不挠精神的赞扬。
这一代文化老人的精神品格,令我们仰之弥高。顾颉刚生病住院后,向医生及家属约法三章:“不能让我老躺在床上,我还要工作;如果此行一去不回来了,也不要开追悼会,那是劳民伤财;把我送到医学科学院去,供青年们实习解剖。”
在《贾植芳:要活得像个人样》一文开头,我读到这样的画面:黄昏的时候,在复旦大学附近的小书店里,总会看到一位瘦小的老人,一手扶杖,一手在翻书。一些复旦学子,总是和他打着招呼。老人也乐呵呵地说又看到你的新书了,或者问你最近在写什么。
这是多么温馨动人的画面啊!遗憾的是,这些文化老人都不在了,只有他们的著作还在嘉惠后人。
(责任编辑 萨其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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