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厂宿舍后,有棵老槐树,枝繁叶茂,上年头了。据说那棵槐树是六十多年前首任厂长亲自栽种的。老厂长所住平房就在老槐树下,后来老厂长离去了,房子就分给了分厂的罗厂长。
那些年,总厂红火。罗厂长管理的九分厂是总厂里主角,关键环节。产品市场需要急,销售催促,任务下达,罗厂长整日里风风火火,忙个不停。总厂每次召开生产调度或动员大会,罗厂长总要被安排在主席台上就坐。
都知道罗厂长很江湖,所以分厂也有江湖味。每次下达生产任务都有军令状,完成的都知道,月底分厂骨干聚集在老槐树下。论资排辈,列席坐定。罗厂长在院里张罗一大桌酒菜。白酒盛满,提着碗转圈,开始轮清。老罗不胜酒力早早败下阵来。大伙开始挤着一桌肩并肩,不多时就宽松起来。再过个把时辰的车轮战,还在场上厮杀的人也就寥寥无几了。
那几位是罗厂长的门生,得意弟子。在分厂生产挑着大梁。每次到关键时期,罗厂长总要喊着几位门生,一定要支持师父。
新年跨世纪,总厂却没跨过来。它像一座大厦轰然倒塌。曾经喧闹的场地,随着机器停转,长期安静下来。感觉到四周空气似乎都开始被锈蚀,工厂里杂草丛生。
人都散了。铁栅栏后的荒凉,很难让人相信,这里曾旗帜招展,机器轰鸣。
老槐树依旧葱绿。四周却落寞许多。那些宿舍楼,长期关门,屋主八仙过海,都忙着到各地谋生去了。
这一日,忽然来了房产开发商,在县领导陪同下,关注起了这一块地。以前老厂所在位置是郊区,现在随着城市扩大,完全拥进城中。他们以招商名义,开始重新规划商住,并计划将旧厂房打造成先锋主题艺术区。
拆迁工作如火如荼开展。忽然,有人来报,说老槐树下有钉子户。再打听,说有位叫罗老的,是他的庭院。县里相关领导去了几次,商量不成,莫非强拆?工程队中有几人说,不急,交给咱们吧!
这日傍晚,老槐树下的院里,来了十来位工程队的。带酒带菜,说是看望罗老的。放了大碗,白酒盛满,开始着轮请。一会儿,陆续有人下桌。再过个把时辰,只剩寥寥几人。酒醉处,几人齐刷刷站起,捧着碗,一起喊着师父!
那晚,老罗醉得厉害。就听得几个说着,师父!一定要支持工作!老罗端着杯子,义气着一摆手,厂都拆了,要个破院有啥用,拆了!拆了!然后就倒下了。
几年后,老罗越过城来到老槐树下。四周厂房涂涂画画,说是艺术,没有机器声,总觉得不习惯。院子还在,圆桌上粗碗,泥塑着几位喝酒人,满脸亢奋。屋内挂满了照片,都是当初厂子里的历史,看着熟悉亲切。
老罗转身离去的时候,习惯回头再看一眼,嘀咕着,这屋不姓罗了!
(责任编辑 何娟) |